第四章 梅落南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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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不听话。”
他这么想着,眼前就好像真出现一张紫檀木托盘,蒙细月身披龙袍高高在上,信手抄起那张写着“苏三”的绿玉牌,瞥两眼,不满意,又扔回托盘里。
苏三凑过头喜滋滋地问:“你也看出来了?”
这样的关怀,如灭项之灾,汹涌袭来。
浴室的门忽地被推开,蒙细月如梦初醒,想也不想便把胸前苏三的脑袋猛地摁到水里,手忙脚乱地想要拉点什么东西来挡住他。童童抱着漱口杯和牙刷站在浴室门口问:“妈妈,今天搬家我也好累,我先睡觉觉好不好?我在床上等妈妈。”
不知道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解闷,蒙细月想起最近每次他们吵过架苏三都要闹出点事来,又有点心慌。
苏三松口气,原来是这事,也没什么,他想,如果他狠心一点,他还真想让冯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只不过他知道冯昙消失蒙细月也不会对他青眼相加,所以懒得费那个神。
他再吻下来的时候,蒙细月怔怔地竟没有拒绝。他吻得细致绵长,到最后她觉得有些缺氧,不知不觉地融在他怀里,双臂也攀在他脖颈缠绕起来。她不知道这小小的举动对苏三简直是久早之甘霖,克制忍耐着的吻瞬间变得侵略性十足,动作上也开始试探她、撩拨她。她很快明白过来,知道他脑子里又想些什么,恼得满面绯红,气急败坏地推开他:“你成天脑子里就想这些事!”
另一个水淋淋的警卫冻得直哆嗦:“大姐,这是你男朋友还是你弟,你可得看好啊!昨儿T大还有小两口半夜三更准备殉情呢!我说你们怎么都不把命当回事?好歹爹妈养大这么多年不容易,咱们这是当警卫的,不是当救生员的!”
如寂静黑夜里直蹿而上的烟火,刹那间爆炸开来,绽放出耀遍星空的火花,然后四散飘荡,找不到落地的点,只能不断燃烧,燃烧,直至毁灭。
“我跟你们说正经的,以后但凡她找你们办事,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点,不给阿Moon面子,就是不给我面子!”
恍惚之间,蒙细月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都不再属于自己,如浮萍漂于水波之上,婉蜒而下,逝于无声。
蒙细月愣愣地望着苏三,她头一次发现苏三是这样明白的人,好像以前都是她错看了他,她怔怔地看着他,良久说不出一句话。
没有人会认为,她也是有情绪有弱点的。
蒙细月送他出门。临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来,双手一捞把她困在怀里,狠命地吻下去,吻到她腿脚发软,双手如藤萝一般攀在他脖颈上。到后来苏三又有些心猿意马,这一回蒙细月轻轻拨开他的手,极温柔地抚着他面颊,又在他唇边伤口处蜻蜓点水般地一吻:“时间不早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
蒙细月收揽双臂,搂住他轻喘于她胸怀之间的头颅。他脸庞仍泛着微微的潮|红,水珠零落,双眸明亮。她轻抚他俊秀面庞,仰头在他唇上默默一吻。
“喂!”蒙细月喝止都已来不及,拼命冲他招手喊道,“苏三,你给我上来!我不要了,我不要了还不成吗?”
按周苏年的理论,那天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,而实际上,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。
“是!”
童童若有所思,问:“那我以后都不能和Uncle Susan玩吗?”
蒙细月给童童盛早餐,他帮忙违碗筷,趁机在她指尖上流连;她给童童整理书包,他又跟在身边,凑到她耳边想偷吻她,被她发现。他狡辩说“我只想跟你说句话而已”;吃早餐的时候,他又偷偷在餐桌下去的钩她的手指头,她狠狠踩他,他借机连腿也拐上来……开车送童童去幼儿园,童童班上的女老师难得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,很有些兴奋似的,不住地跟蒙细月说童童这次朗诵比赛拿奖后的情况。若不是蒙细月几次看表说要赶着上班,只怕那女老师连每个家长和老师的赞扬都要一一说给她听。
他唇齿间流淌出轻轻的叹息,仿佛思绪已飘到遥远的南山,纷纷飘落的梅花,青衫磊落的公子,在你倾诉着一个秘不可宣的爱情故事,低婉、动人,欲说还休。
蒙细月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,因为她实在说不准苏三又会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,犹豫着不敢点头。苏三又轻声笑道:“放心,很小的一件事,你很容易做到的。”
蒙细月怒极,她对教育童童是很有原则的,该满足的物质条件绝不节俭,众但品德教育同样也不能放松,纵然她跟着别的孩子在幼儿园学回一些娇惯习气,她也要想办法在家里扭转过来。偏偏苏三总跟她唱反调。她说孩子的良好习惯要从幼时培养起,他就一定说“女孩要富养”,或者拿童童常年在爷爷奶奶身边,和她本就不够亲密,要耐心引导之类的话。
“那你还想我们给你什么反应?”周苏年唇角一挑,“你说你这么正式地把裤子给脱了,结果却只是放了个屁,我不鄙视你鄙视谁?”
“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?”
苏三也停住不动,双手在她背上缓缓摩挲,试图让她放松下来。过了一会儿她放松双臂。苏三抬起头来,他背着光,她眼里晶莹闪动,还有些恳求和企盼。他心里慌起来,连忙去吻她的眼睛,轻声问:“怎么了?我……”
根据苏三的观察,目前有此等修为的仅他一人。
那女老师的心思实在明显,二十出头的小姑娘,整天和孩子泡在一起,能见到的异性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这个范围。苏三眉眼生得极正,兼之自幼家教培养得好,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,苏三到底见过的世面比旁人多,为人又周到和气,那小老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?蒙细月一声不吭,苏三又连忙剖白道:“不过,她是童童的老师,我也不好说什么,况且她也没说什么……你放心好了,我对这种小女生没兴趣的。”
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,他终于能走到她面前,明明白白地告诉她,他曾那样毫无指望地,默默地,遥望着她。
苏三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两句,见蒙细月不理会,再转为糖衣炮弹式的威胁:“阿Moon,你真的不开门吗?”
“呃?”苏三茫然不知所以,“解释什么?”
“我没有,我根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!”
苏三哧哧地笑,贴在她耳垂上细细吻噬。她愤愤地想要推开他,却被他缠得更紧,落在耳边的呼吸也粗重起来:“你不开门,我只好爬墙。”
这算什么,苦命鸳鸯?
“前些日子你帮忙牵线的事,今天一大早郗总来电话说,成了。”
蒙细月震惊地看着苏三。他整个人都欺过来,她躲左边,他便吻右边;她躲右边,他便吻她左边,一边吻还一边笑着说:“你知不知道,其实男人都跟我二哥或冯昙一样,得不到最好的,如果有次一等的送上门来,他们也不介意一时充充饥的。”
郗至诚以为国内地产过热,准备开拓海外市场,目光所向正是广袤的非洲不发达国家,却苦于在当地没有可靠的合作对象,后来不知怎么被长期以来的劲敌兰庭地产抢得先机。郗至诚多方打探,才知他们找到一位常驻非洲且和当地政府关系密切的建筑工程师。郗至诚几次三番想要把那位席姓工程师挖过来,却屡遭拒绝。那日周粤年想引荐苏三和他认识,苏三懒得花心思,便又从中牵线,让蒙细月去谈。蒙细月因为已和冯昙达成谅解,很快收集好资料,这一个月来都在熬夜做方案,最后提请郗至诚批准一两家约定以后再国内市场各退一步,其同出资抢占目前尚未饱和的非洲市场。
蒙细月当然不信他敢把门给卸了,但凡他有那个胆子,也不至于要曲线救国去撺掇童童来和她分房睡。
苏三为这超乎寻常的待遇受宠若惊。蒙细月绝口不提昨晚的事,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。
“还有之前的事,我是说……离婚的时候,我不该那样对你。”蒙细月原本觉得她若将错就错,一味冤枉他下去,兴许过两天他劲头过去也就完了。然而不知为什么,在南湖小学的礼堂里,看到他那样怅惘的面容,孤绝的眼神,她的心肠再也狠不下去,再没办法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到底。她想苏三到底心肠是好的,跟他讲道理,或许讲得通,想到这里,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来,“今天蕾蕾的事,我觉得自己很失败。”
“这还不值得高兴?”蒙细月自信满满,“这对集团来说是有战略意义的转折点。以前郗总和颜总闹得太僵,两边都不好下台,多亏你帮忙牵线……”她越说兴致越高,却见苏三脸色奇差,不解地问道,“你怎么了?身体不舒服?”
望着窗外
蒙细月早不是妙龄少女,当然知道他的好不好是什么意思,拥住她时他浑身肌肉紧绷,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,自然血气方刚,不过碍着童童在,不能得偿所愿。更令蒙细月不安的是,苏三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莫名的认真,她有点没料到他现在这么安分,每次她眼睛一瞪,他便乖乖回去。昨天晚上他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,蒙细月有点恼,点着他脑袋说:“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?”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,笑嘻嘻地说:“精虫。”
“等我到你这个年纪,你已经人老珠黄。”苏三自嘲道,“你不能讲点新鲜的吗?你说前一句我就知道你后一句要说什么了。接下来你还可以告诉我,如果将来我变心了,别人项多说我年少轻狂,但一定会说你不自量力、不知检点;还有,还有我这种二世祖性情不定,指不定追到手就腻了。”
苏三倾身过来搂住她,她早被他逼到沙发角,无处可退,无处躲藏。他阔大的手掌贴在她背上,像有源源不断的热力隔着衣料传过来。她越发恼怒,觉得他总是这样,给颗糖吃就要翻天,非得天天给他脸色看才乖乖的。她恼得眉毛都竖起来,不料现在使这一招为时已晚。他弯起身子将她整个人困在身下,手一伸便把她捞起来,噙住她双唇,辗转吮吻。她恼羞成怒,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:“你够了!我只不过一时——”
如果出场车祸断断腿可以得到蒙细月如此厚待,苏三想,他一定奋不顾身。
老板推介的是全家福套餐,汤鲜入味,配菜分量也极足,小碟满当当摆足整张木桌。小店的装修本身就很有民族特色,气氛营造得情调十足,米线的软硬也恰到好处。童童吃饭喜欢和人抢,不抢便吃得不欢,蒙细月有空的时候也配合配合她。她说要吃海带,蒙细月便抢着夹起海带往嘴里送,童童再从她嘴边夺过来,吃得就加倍有滋味儿。
“不,”苏三正色,“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于,男人第一次上女人的床是很难的,以后会越来越容易,而女人则恰恰相反。”
他话音未落蒙细月已变了脸,好在他很迅速地补充说:“可是我天天都想你。”
她一手把孙蕾蕾养出来,操心她事业不顺,担心她感情受骗,到头来孙蕾蕾也觉得她不过是台一丝不苟的精密机器。
蒙细月只好赔着笑脸向几名警卫道谢。听说最近似乎是学校里有学生自杀,引起跟风效应,害得这群警卫最近看到行迹可疑的路人都要紧张三分。
“没有。”蒙细月几乎是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出来。苏三却只是撇撇嘴角:“答得这么快,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,为什么要来跟我道歉?”
晚上带童童去吃日本料理,也是她嚷了很久的,有同班同学和父母去吃日本料理,童童回来也闹着要去。苏三挑的地方,南湖湖畔盘山道上一家依山而建的日本料理店。砾石铺就的小径延伸到入口,门口单挂一块木牌,上书一个“按”字。餐厅设计成日式的石头花园,安详宁静,餐桌旁悬着艺术纸灯,像极了日本传统的萤火虫竹笼。
蒙细月二话不说,气冲冲地拎着他推出门口,“砰”的一声关上大门,“你简直变态,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!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
童童又拍拍嘴巴打哈欠,拖着小狗骨头的抱枕转身回房去。
眼见蒙细月眉毛立起来就要发脾气,苏三连忙做和事佬,扬手叫服务员再加一盘刺身。蒙细月恼道:“现在不是吃多少刺身的问题!”她一瞥眼见童童还没事人似的,高高兴兴地拿牙签穿三文鱼吃,更是怒从心生,拉开她面前的小碟喝道,“妈妈在跟你说话!”
蒙细月还得配合着她,很惋惜地说:“可是妈妈想吃怎么办?”
“那我允许你把我当作填外空虚的替代品。”
接连不断有人来找蒙细月签字或审批什么,他倒好脾气,见人进来都很热情地打招呼。没人的时候他就随手挑一份文件,装模作样地看。蒙细月好气又好笑,说他真是“富贵闲人”。他悠闲地坐在蒙细月长阔的办公桌边角,指着远处的伸展阳台笑着说:“原来我就坐在那儿看你。”
看到那画面时苏三目眦欲裂,那冯昙究竟有什么值得让她流眼泪?他出轨,搞大别人的肚子,让她颜面全无,差点对簿公堂争抚养权,到最后她还……苏三记不清那天究竟是怎样的感觉。周苏年老给他出馊点子,他说不就一个女人嘛,你想法子把她给“办”了,到时候她自然哭着求着要跟你,你甩都甩不掉!苏三没告诉周苏年,其实她们已经“办”过了,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却像梦一场。
“好了好了,”苏三拉住她,“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,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。”
苏三的吻开始失控,她亦如是,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嵌入他后背肌肉,一松一紧之间,更叫他沉沦陷落。
梅花便落了下来
蒙细月仍在他怀里轻轻颤抖,像在海上漂泊很久的船只,突然驶进一处港湾时,那样的失措和茫然。
蒙细月又想到那朵盛开在寂寂悬崖上的花,独自盛开,独自凋零,春去秋来,无人回顾。以为往后的千年岁月,也都将这样度过,在已近枯萎的季节,忽有人专程来灌溉。
“可是你一直对我二哥特别与众不同。”
“怕我二哥?你死了这条心吧,我告诉你,有我在一天,你别想再碰我二哥一根手指头!你说,对我二哥来说,女人重要,还是我这个弟弟重要?”
蒙细月一句话也不说,只抿着嘴微笑。苏三旋即明白过来,蒙细月是要避嫌。往年大家也知道苏三最听蒙细月的话,可那时她心里坦荡所以行事也坦荡。如今不一样,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苏三有这一层关系,更不愿别人认为苏三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什么都听她的。
苏三的抗议态度强硬,效果微小,临近凌晨时被轰出香闺,满心充盈着一股半是蜜糖半是伤的文艺青年式感伤。好在他自认识蒙细月以来,内心里早作过千百次屡战屡败屡战的斗争,只不过这次战场从心里换到实地,一时怅然的感觉格外强烈些罢了。
他双臂一紧,重又吻上她的双唇,手脚也不安分起来。她穿着家常的衣服,玲珑曲线全被掩盖住。他摸索着这些曲线,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。他热切地吻她的眉眼、鼻尖、唇瓣、耳垂,顺着颈线往下。她颤抖得越发厉害。苏三心里觉得这和上一回是不一样的,哪里不一样,他说不出来,但他心里知道这和上次是不一样的。他的吻不断下滑,他感觉到她也是有反应的,更加渴切地想要唤醒她。然而不知为什么,她忽然抱紧他,闷得他无法呼吸,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。
“你不是怕麻烦,你是不敢。”苏三托住她下巴,食指在她唇上细细摩挲,“既然你不敢,现在我连理由也一并给你,以后真出什么事,你就告诉别人,今天的一切,都是我逼你的。”
咚、咚、咚。
蒙细月不晓得他说的“原来”,究竟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,也许……是她端咖啡给他的时候?
苏三被她这句话惹得不高兴,虎着脸盯住她,棱角分明气焰冲天的模样。蒙细月起初还和他怒目相向,对视没几秒后发觉不对劲,连忙伸手去抽浴巾。他却双臂一钳,狠狠按住她,恶声恶气地问:“我技术不好?”话音未落他就张嘴往她脖颈上啃下来,力度不重,却咬得她又痛又痒,说不出的难耐感觉。她缠扭着要挣开他,却怎么也挣不脱。他需索贪婪,全然不给她一丝机会喘息。刚刚因童童打断而未烧透的那把火,如火遇风一般,呼啦啦地肆虐呼啸,顷刻间又将她点燃起来。
苏三吃吃地笑:“倚儿扶起娇无力,始是新承恩泽时。”
“等衣服烘干你马上回去。”
苏三惊魂未定地从水里钻出来,这回全剩下狠狈不堪:“再这么来几回,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。”
蒙细月没明白她口气为何如此自豪,听另几个孩子接腔,才明白她们理解的“工作忙”,是“很有能力”又“很会挣钱”。所以童童的几位同学看蒙细月的眼神顿时变得很敬慕,甚至有孩子悄悄问童童:“你妈妈是女强人吗?”
蒙细月迎过去朝童童张开手:“对不起,妈妈来晚了。”
湖面波光粼粼,那链坠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,扑通一声落入水中,湖面上波纹道道绽开,涟漪微荡。
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于独自处理好所有的事情,所以,她的情绪,她的感情,从来没有人来替她操心。
苏三被她训得一顿蒙,良久后终于悟过来,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:“你一直知道我二哥和源表姐的事?”
周苏年把色子敲得叮叮作响:“十三两把干,以前蕾蕾我们也挺给面子的。”
苏三理所当然道:“我也去公司啊!”
真凄凉,苏三自怨自艾地想。
“啊——”蒙细月的尖叫戛然而止,纵是平时多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女人,在自家浴室窗口见到一颗男人头,都很难从容不迫。她一瞬间有抄起什么洗发水或沐浴露的瓶子砸向苏三脑袋的冲动,旋即醒悟过来这是在七楼,那浴室窗户的外面……似乎只有一根水管!
苏三啊了一声,见蒙细月举手,他也忙不迭地举起手,然后笑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一样,望着其他与会成员。
“还带着一个孩子。”

蒙细月微微笑: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念头,但你应该明白,我离过婚,还——”
到周末蒙细月请搬家公司来搬家,苏三也乐癫癫地去当搬运工。新房四室两厅,蒙细月和童童两个人住就显得太阔了。按蒙细月的计划,一间做她和童童的卧室,一间做客房,一间做她日常办公的书房,带阳台的则做童童的儿童房。谁知道搬好家开始收拾时,童童突然抱着苏三给她买的超大号维尼熊来找蒙细月:“妈妈,我以后睡自己的房间好不好?”
苏三愣了愣,连忙解释道:“我看你忙了好多天,想让你好好休息,才说自己全权处理的,你别误会——”
舅舅?苏三?蒙细月赶到南湖小学的大礼堂时,决赛已接近尾声,两首诗歌朗诵后,主持人开始宣布赛事结果。童童居然获得幼儿组的一等奖,和苏三一起被主持人请到台上,请他们介绍学习经验。苏三自我介绍,仍以舅舅的身份。主持人是信年轻漂亮的姑娘,笑颜如花,问:“看来冯亦童小朋友的家人对她都很关心,刚才台下有许多家长都觉得冯亦童非常有勇气,尤其在这么多人也一点也不怯场。那么能不能请冯亦童的舅舅给我们说一说,你们家长平时是如何培养冯亦童在这方面的信心的呢?”
“还夸自己练过的!”蒙细月拿毛巾帮他擦拭血迹,洗净伤口后血又丝丝溢出,蒙细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,“看看你,整天疯疯癫癫的,不是伤这里就是碰那里,上次也是,没事乱开什么飞机,那是随随便便开的吗?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!”
开车到幼儿园,童童的教室空空如也,蒙细月四处打听,终于有人指点她,今天是江城幼儿园朗诵比赛的决赛,比赛的地点在南湖小学的礼堂。她路上打电话给童童的老师,那头老师很诧异地问:“冯亦童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参加决赛吗?她跟我说你很忙,所以她舅舅来陪她……”
“那一那你刚才那么高兴,还谢我,不是因为我二哥夸你了?”
蒙细月不肯让苏三搬到她那里住,一半是因为童童,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个。
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
童童双眼晶晶亮,很快领会了蒙细月的意思:“那,那Uncle Susan帮我们,我们也可以帮他啊!”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
蒙细月撇撇嘴:“男人好色。”
空气里那些迤逦的、缠绵的、暖昧的情绪渐渐消退,只余纯净柔和的呼吸,绵密交融。
蒙细月无法再压抑心底的欲望,也不想再压抑,只任由它奔腾激流,肆虐于五脏六腑。
和冯昙结婚前父母都还不知道冯昙的存在,她跟家里说要结婚时,忍不住问母亲,别人家的女儿一毕业,父母就开始愁嫁的事,你们怎么从来不替我袒心呢?家里不靠谱的两老异口同声地说,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没让我们操心过,中考直接保送,高考完你自己填志愿,找工作的事也等定下来了才告诉我们,我们估计着结婚的事你肯定也会看准了带回来给我们看,这不我们俩猜得挺准嘛!
“那一条那一条那一条!那一条有什么好的?他就值得你这么为他拼命?你知不知道,他在玉泉山和源表姐日子过得有多滋润?你知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把你放到心上过?我受够你这个白痴女人了!”
回他的小桃源睡了个踏实觉,第二天,苏三又生龙活虎地蹦跶起来。
蒙细月被他逼得毫无退路:“我一直只把你当弟弟看。”
“当然!”蒙细月眼角眉梢都显出喜色,“所以我才要谢谢你。你可不知道,你二哥为这事急了多久,这回突然牵上线,甭提有多高兴了。”
童童说要吃过桥米线,这吃喝玩乐的事,自然归苏三管,江城的大酒店小饭馆他都如数家珍,川湘粤此等流行菜系自不必说,即便你说要吃驴肉火烧,他都能分辨出城东的店和城西的店各有何优劣。晚上他开车带蒙细月母女俩兜到阳明桥,桥畔半条街的小馆美食,沿路寻过去,窄卷深处,正是一家云南人开的过桥米线店。
看见她,苏三愣了愣,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,却迅速别过头去环顾着不肯望她。
蒙细月摸摸童童的脑袋,努力平息下那股怒气,笑着说:“他不可能天天陪着我们的,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,童童以后也不能什么事都找他,知道吗?”
“可是……你看Uncle Susan这么……这么,”蒙细月思素良久,“我们哪里有事情可以帮得上他呢?”
理智告诉蒙细月,她应该从始至终都狠狠地推开苏三,可她再没法骗自己,她不知道苏三在身后注视了她多久,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那如影随形的目光的。
苏三听得认真的样子,她说什么,他都皱眉,很严肃地考虑三秒钟,然后点点头,问其他人的意见。
她如此渴切地想知道,那样被人深爱着的滋味,究竟是怎样的。
蒙细月站在台下,大礼堂十分宽敬,台上灯光很强,左右悬挂的两块大屏幕上,童童的睫毛晃动都清晰得一览无余。蒙细月捏紧手心。屏慕上童童眼睛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慌张,她双手紧握着话筒,愣了好一阵子才笑着答道:“爸爸妈妈经常给我讲故事,嗯还有,嗯,会教我背古诗,嗯……还有……”她笑容僵硬,和片刻前获奖时的笑容截然不同。蒙细月似被猛锤击中——冯昙和她都不曾给童童讲过哪怕一次童话故事。
回来前蒙细月觑得无人时跟苏三说:“苏三,我们好好谈谈。”她说了这句话后便没下文,苏三知道她要等晚上安顿好童童才有自己的时间,便也不问。她要蒸饭,他就帮她淘米;她准备泡茶,他就取茶刀来橇茶饼。她在一旁看着,忍不住说:“小心点,上次我戳着手了”,他回头笑笑,很得意的模样。她马上想到他别的什么都不会,吃喝玩乐倒是最精通的。
苏三的手机关机。
“自由空间,隐私,pti……pti……”她拼了好久后向苏三求救。看清苏三口型后扭头认真,“Privacy隐私,妈妈,你不知道什么叫隐私吗?”
水汽氤氲弥漫,苏三久久地伏在她颈肩。仿佛在天荒地老、海枯石烂之后,他吻在她耳边,极轻极轻的声音,辗转呢喃:“Moon,我爱你。”
“你……你和我二哥没……”
“你!”
这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字眼,苏三苦笑。
他紧紧扣住她下巴,逼迫她直视他的双眼。他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她,眼神清澈如一望见底的深渊:“我不在乎,只要你有一点舍不得我,有一点就好,你爱别人也好,只要有一点,你让我进来,我就可以把别人都赶出去。”
童童很久没有和苏三一起吃饭了,尤其兴奋,照旧是从酒店厨房叫两个菜上来,自己再做两个。蒙细月和苏三的厨艺都算不得好。蒙细月常年吃工作餐,苏三管吃不管做,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收起心来黏着蒙细月,才开始捣鼓起家常菜来。
“我知道,因为我是你老板嘛,所以你得捧着我。你要真这样想,你就更该依着我由着我,从我这里尝到更多的甜头。可你没有,你怕我出事,怕我乱花钱,怕我跟苏年学坏。吃晚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,我跟人打架进局子,你来接我,不怪我没让你睡好觉,只怪我不知轻重;冯昙出事的时候,你又骂我,可你还伤心,以为我学坏。你要真有你形容的这么不近人情,为什么不干脆哄着我一点儿,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,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?”
“不是,”蒙细月辩驳道,“才不是,我是怕——”
童童的乐趣只在于抢,抢到之后便开始发扬风格,三颗鹌鹑蛋平均下来正好一人一颗。苏三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逗乐,也嘻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:“我还有两颗,都留给你。”
自应承苏三以来,她每天过日子都好像走在刀尖上,心惊胆战,如履薄冰。
苏三终于醒过神来:“那你一路都在误导我,让我以为你喜欢二哥。”
童童一个人模拟四个不同的角色,语气却惟妙惟肖,以至于蒙细月偶尔听到只言片语,也能分清楚她正在饰演的是哪个角色。
话题又绕回来,蒙细月摇摇头,再开门时已没苏三踪影。带童童下楼,他的车还在,人却不知去了哪里。蒙细月在小区外的一排饭馆里挑了家看起来正规干净的,带童童吃完晚餐,回到家已累得腰酸背痛。帮童童洗好澡,给她准备好故事书放在客厅里,让她好好看书,自己到浴室里泡澡。
讲故事讲到七八点,再伺候小公主洗澡,等她闭上眼,蒙细月在她颊边轻啄两口,才轻轻掩好门,指指沙发示意苏三坐下。苏三神情极淡漠,蒙细月知道他是少爷脾气,家里人从来都不让他受委屈,这回被她给冤枉了,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哄好了?放在原来,不理他两天,自然也就好了,偏生这一回是她的错,蒙细月没法装看不见。她在外面碰到什么难缠的客户都是伶牙俐齿的,唯独面对苏三,竟不知从哪里开口。
蒙细月扭心的便是他的这种认真,她觉得自己的心理是如此矛盾。
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
蒙细月扭头冲苏三怒喝:“苏三!”
苏三本已潜入水中,不多时便被两名警卫架着游向湖边。他一个劲地说“我没事,我会游冰”,那两名警卫也不听他乱叫,只拼命向岸边游。岸上另外几名警卫接应,把苏三从湖里拖出来。一名警卫忽然叫道:“哎呀,我认识你,你就是上回那个飞机掉到湖里的人。”
她浑身酸软,连抬手按按肩颈都觉得无力,脑子里却不由得挂念起苏三来。
三人不约而同地嘁他一声。苏三很不满地道:“喂,你们什么态度?我很认真地来通知你们一声,你们就这反应?”
蒙细月刚定下来的怒火又被他这个词挑起来。她知道他是存心的,故意在门口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,好让她顾忌邻里的闲话,不得不给他开门。她踱到门口冷冷道:“你有胆在外面再乱叫一个字,这辈子休想再进这道门!”
烟熄火尽之后,缭绕余温不退。
蒙细月忍不住笑起来,这孩子,刚夸他明白,又开始堵气。
苏三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一他早就先入为主,以为那是二哥送给蒙细月的,见一回心里气一回,哪还有工夫细看真假?他将信将疑,问:“那我二哥送你那条呢?”
远处冲过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卫,很严肃地问蒙细月:“投水?”
不出半小时他又出现在公司,蒙细月正和几位高层开会,气氛看起来很紧张,他也毫不客气,找张凳子坐下来说:“你们继续,随意,随意,我旁听。”
“你可以跟我讲九百九十九条不能跟我在一起的理由,唯独没有告诉我——你不想跟我在一起。”
真真是至尴尬的事,蒙细月所有的忘情刹那间灰飞烟灭,只剩下羞恼困窘,眼刀子狠狠地剜向苏三。苏三又忍不住笑,因为此刻的蒙细月,冷静面具全然崩裂,他心中爱煞爱极,忍不住要低头用轻吻收容这难得的珍酿。
蒙细月吓得魂飞魄散,倏地从浴缸里站起来,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,忙又扯过浴袍披上。她四下张望,终于发现在不到一米见方的通风窗处,贴着苏三明亮笑容的脸庞。
那三人本来码牌的码牌,掷色子的掷色子,听他这一句话,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。苏三猜清嗓子,很正式地说:“我和蒙细月在一起了。”
抢完海带抢豆芽,抢完豆芽抢蟹棒,到最后捞鹌鹑蛋。童童拿起勺子把三颗鹌鹑蛋拢在一起,护在碗里气势十足地说:“都是我的了,妈妈没有,Uncle Susan也没有!”

苏三咧嘴就笑,乐得半天忘记进门,等蒙细月横眉怒目低喝一声“别杵在外面丢人现眼”,他才走军姿似的昂首挺胸大步猛垮进来,反扣住门就往蒙细月脸上凑。蒙细月何等样人,两分钟工夫便足够她清醒,更何况过了一整晚。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脑袋:“发什么疯!”苏三知她顾忌童童,怕女儿乱想,口上答应得好,绝不在童童面前对她动手动脚,却全然是阳奉阴违。
好似有人在叩门,蒙细月睁开,眼以为是童童,因为家里只有她和童童,浴室的门也虚掩着,方便童童找她。她伸头去看门,发现门没有推开的痕迹。她疑心是自己幻听不,料又“咚咚咚”的几声,这回还有人声“阿Moon,开窗。”
浴室里的瓷砖是淡鹅黄色,现在已入了秋,夜里有点凉,颜色暖一点,倒能让人放松心神。蒙细月拉开浴室的小窗通风,再放热水,整个人缩进浴缸里,长长地呼吸,像一整天没吸过氧现在要外充回来似的。
身边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蒙细月小心翼翼地拭去眼角的湿润。不知苏三又说了些什么,主持人邀请他即兴朗诵一首诗歌,作为家长们学习的表率。
如盛夏漆黑夜空彻底燃尽的烟火。
这一回是不一样的。
“谢谢你,苏三。”
好在今日养迁,浴室里的用具都备得齐全,齐整整一摞大浴巾,糟蹋掉几块还有可用的。苏三潜至客厅,觑得童童这回睡得踏实了,他才搂着她缩在沙发角里,迷离朦胧中蒙细月听他低声笑道: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?”
那会儿苏三刚和孙蕾蕾分手,蒙细月看在眼里莫名地有些心疼。她以前从来不替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心疼的,唯独那一天。她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傻,居然放下手头工作,端杯咖啡过去和他聊天。她委婉地劝他,天涯何处无苦草,他还年轻,将来总会有更好的,苏三望着她,神情复杂地说,我喜欢的,就是最好的,可最好的从来都不属于我。
“我可以等。”他搂她到怀里,轻蹭着她鼻尖,像哄小女孩似的,“我明白的,我懂。”
或许苏三就是从那时把对孙蕾蕾的依恋转移到她身上来的吧?蒙细月心想,苏三素来有些恋姐,孙蕾蕾就比他大……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,少年人的迷恋能持续几时呢?
童童低下头,蹙紧眉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后仰头说:“也想,可是我想要一点自由空间。”
“舍不得?”
想到这里蒙细月忽然有些焦躁,心里甚至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。她想起那天苏三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说的“事业做得好就有人说她靠潜规则”,现实就是这样。当年她在北京做得好的时候,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,说来说去,无非是老两样,要么说她和客户交情不一般,要么说她和郗至诚关系不一般。
偏偏她老忘不了苏三的眼神,他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,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,那样受伤而绝望的目光如出一辙。
苏三既已得逞,便努力憋笑不敢猖狂。蒙细月一顿晚饭都没再理苏三,苏三却乐在其中,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自虐。手常人要真惹蒙细月生气是很难的,她平素在公司对人严厉,也发脾气,但那是一种工作需要。娱乐性质的公司,尤其需要一位铁腕的领导来管束下属,况且蒙细月赏罚分明,公司里无人不服。
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
苏三被问得一愣,随意拣些场面话来说,诸如要鼓动孩子,正确引导,多发掘孩子的潜能云云。主持人又问童童:“那冯亦童能和我们谈谈为什么你对朗诵特别有天赋吗?许多家长都说你的朗诵非常有感情,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?”
“不管怎样,你处理得很好,超乎我的想象。”大概是在正经事上从未得过表扬,苏三脸上微现赧然:“其实我当时一直都在揣摩,要是你在,你会怎么处理。”他的声音极轻,谨慎、卑微。
蒙细月笑着应了,找地方停好车,和他沿湖并肩走过去。斟韵良久后她终于开口:“昨天晚上我态度不好,对不起。”
童童在里面,极同情地盯着门,时刻准备着,等蒙细月一点头就冲过去给他的Uncle Susan开门。蒙细月自顾自地收拾屋子,收拾完衣服,又拿拖把狠狠地拖地,像要发泄什么似的。童童跟在她身后,一句话也不敢说,等她拖完地,挂好衣服,收拾好厨房,摆好卫生间用品,整理好床铺后,才可怜兮兮地问:“妈妈,晚上我们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?”
她想苏三大概也看出来她心神不定,只不过他把她的心神不定理解为离婚后的失落和不自信。他试图安慰她,却适得其反。
童童点点头,掩好门出去。苏三嗖地从水里钻出来,大口大口端着气,瞧着蒙细月张皇失措的模样,又促狭肆意地笑起来。蒙细月恼恨地把他往水里摁:“看看你,都是你干的好事!”
不如看她骑马归来
蒙细月嗤一声:“你二哥夸我两句我就得兴奋成这样,那他再夸我两句我还不得替他去死啊?”她比了一个手势,意味着加权又加钱,“明白?”
苏三躬身牵住童童的手,然后稍稍转过身来,挡住台下家长们的视线,从童童手里取过话筒:“童童的父母工作都比较忙,但他们会抽空带孩子去学一些她喜欢的课程。当然,更重要的是劳逸结合,我觉得培养孩子的信心很重要,至于朗诵……”

“谢我?”
苏三被捞上来还不肯老实,很认真地问蒙细月:“你说要不要找环卫局给南湖换个水?等水放完的时候下去捞,就容易多了!”
她说“小心点”的时候声音柔柔的,不似前些天那样剑拔弩张,苏三听着心旌一荡。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,明明她对他那样坏,现在不过随意一句叮嘱,他心里又什么都软下来。她说“错怪了你”,到底说的是哪一桩?也许是孙蕾蕾的事吧,其实孙蕾蕾早跟他通过气。那天去医院,他踌躇再三,想让蒙细月及早准备,折返回去,却听见她和冯昙抱头痛哭的场景。
主持人还想问出点什么,苏三侧身温文笑道:“童童累了,我先带她休息,再请其他小朋友介绍经验吧。”那主持人脸红起来,点点头。一旁童童班上的年轻女老师迎上去,牵起童童另一只手,引着苏三下台来。
夜色深沉,蒙细月在他怀里轻轻挣脱开来。她一张脸红得厉害,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表现,闷着头老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:“谢谢,苏三,谢谢你。”
蒙细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,她向来是三思而后行,一步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,一辈子没让父母操心过。
蒙细月怔怔的,完全不敢相信所听所闻,周苏年冷冷道:“你呢?你来了,二话不说就把他劈头一顿痛骂,我听着都心寒!”
蒙细月瞥他一眼,没说话,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“谁信呢”三个字。苏三不好再说什么,只好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跟他学的。”
苏三知道蒙细月看不上周苏年,可周苏年到底是他表哥,虽然就大两个月,以后总归要见面的,便委婉劝道:“他最近追阿粤公司一个女孩呢,我看他这回挺认真的,跟以前都不一样!”
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问:“什么?”
蒙细月无意识地嗯了一声。
好在苏三知情识趣,她不想让他和她一起出现在公司,他也不问什么,笑笑就下车了。
“嘁……”
“看样子是书香门第,从小培养得好。”
苏三没想到的是,母亲的动作那么快。
“霍思源是我师姐,她在国外那几年,只要我出差,你二哥都会让我帮忙梢点东西给她。”
“没有。”苏三打个哈哈敷衍过去,“今天有喜事?”
“那怎么一样?!”苏三振振有词,“来的时候我充满希望,可以劈荆棘斩恶龙,回去的时候有什么?”
诸位高层虽觉诧异,却想大概是牵涉到公司公开募股的问题,兹事体大,所以苏三要列席旁听。
前台和保安开始习惯苏三不定时的“巡查”,远远看到蒙细月,苏三正犹豫着怎么打招呼,蒙细月却和颜悦色地朝他走过来。顺着日光,沐着初冬的暖阳,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光,到他面前隔着两步的地方停下来,笑着问:“你吃过早饭没有?我让人去买。”
“你就为这个高兴?”
他点点头,笑。
“我管你买不买新的,我就要那一条!”
近年来,地产市场不断走高,已成烈火烹油之势,不知哪一天就要大水崩沙,郗至诚已有心要做战略转移。那天他和周粤年在会所里结识的兰庭地产的席姓合作人,正是二哥郗至诚一直以来想要挖的一号人物。
“是是是。我流氓。”苏三双手搂在她腰上。他这样赤|裸地拥住她,浴室的温度仿佛顷刻间升腾上来。她浑身的肌肤也都烧起来,泛着微微的红。他的唇,他的手,沿着水波荡漾游弋,阔大的浴袍也被卷成一团湿布被他扔出去。他双臂紧紧箍住她,一瞬间有想要把她勒入他骨肉间的奇异感觉。他浑身上下像燃着火,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疼痛起来。她脑子里嗡嗡作响,不知道什么叫惧怕,什么叫忌讳,什么叫克制,只知道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向四肢百骸翻腾奔涌。
“我今天……”苏三瞅准机会为自己辩驳。他自幼受长辈们疼爱,无师自通一种寻找最佳时机达成目的的本领,“我不是要你不管童童,只是……想我们也有一点自己的空间。我承认原来讨好童童是为讨好你,可我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,别生气好不好?”
苏三仰躺在浴缸里。他为方便爬水管,只穿了件白背心黑短裤,掉进浴缸里还直乐,老半天后他呀了一声,原来他手机也别在短裤兜里,这下已浸了个湿透。他也不用蒙细月招呼,自顾自地把背心短裤脱下来扔在一旁,双臂张开扶住浴缸,长舒一口气,双目灼灼胶在蒙细月身上,眼里尽是狡黠得意。
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乱出主意了还不成嘛,一时精虫上脑……”
蒙细月眼睛一瞪,“流氓”二字尚未出口,苏三已从碗底捞出两颗鹌鹑蛋来,一脸无辜地道:“真的有两颗,你想到哪里去了?”蒙细月恨得牙根痒痒,童童不知发生什么,只知道她的“苏三舅舅”又惹妈妈生气了,一脸同情地望着他,细声细气地说:“你又不乖了。”
“童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,她知道她爸爸有新阿姨,也早就知道可能有新叔叔,我们找机会跟她说说,让她明白也不是坏事,你觉得呢?”
他居然撺掇童童来跟她要“自由空间”,存的什么居心?!童童仍抱着维尼熊,凑到她跟前问:“妈妈,为什么把UncleSusan关到门外面呢?”
“你跟童童的老师挺熟嘛!”回程路上蒙细月揶揄道。
提到这事苏三亦有些沉默,他一时傻乐一时又有些黯然,最后二话不说开始脱鞋。未等蒙细月反应过来,他已把外套塞到她怀里,攀过栏杆,嗖的一声下水去了。
苏三知道蒙细月其实是原则性掌握得很死的人,她心底深处到底无法接受毫无感情的肉|欲。他欢喜,因为知道她这一回也是认真的,只是她需要时间;他心里又有另一种欢喜,因为看到蒙细月这样不露于外的小女儿态。
“那条毛衣链是童童两岁生日时,我回西安陪她,在街上她挑中了那一款,所以我买下来的!”蒙细月气冲冲地瞪着苏三,良久后又想起什么,好气又好笑地问,“对,你二哥也买过一歌差不多的毛衣链,还是我陪着挑的,也是招财猫,对吧?”不待苏三回话,她又敛起笑容,恶狠狠地问,“用你学设计的头脑思考一下,一百四十八块的链子,是什么材质的?”
也不是没吵过,苏三自小也是被宠大的,有天晚上磨的久了,他心底恼起来,抢白蒙细月,说她“提起裤子就不认人”。蒙细月勃然大怒,当场又把他轰出去。临走前他气冲冲的,想这次无论如何要挨到蒙细月来认小伏低,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两只脚又不听使唤跑到公司去了。
“你从哪儿爬上来的?”
比赛全部结束后,童童同班的学生都过来祝贺她。苏三退到一旁,神色淡淡,眉目间已无朗诵诗歌时的惆怅,只简简单单地问:“不骂我吗?”
这一回蒙细月没有应答,苏三猜度她许是睡着了,苦恼着今天晚上该怎么睡法,书房里也有床,却没有铺好,卧室里童童又在,正犹豫着时蒙细月忽然睁开眼,拉着他郑重地说:“不行。”
苏三微一倾身,伸手到她脖颈间,轻轻一挑,拉出那根招财猫链坠的毛衣链,轻轻扬手抛向远处湖面。
千不该,万不该那,对象不该是苏三。
“我有丈夫!”
车开进南湖区,沿路有些颇富情调的茶楼和咖啡店,苏三素来对这些地方兴致不高,略一思索便说:“今天天气还不错,不如沿湖散散步吧,正好走到幼儿园去,接童童回来。”
苏三停住脚,斜椅着湖岸栏杆,淡淡笑道:“既然谢我,那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他只是想听她说话而已,他脑子里全是蒙细月知道了肯定会揍人的那些念头,他只是想看看她,开会也好,写邮件也好,总之,他想离她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
饭后苏三自然赖到登堂入室,上午他在家具城看好的一套儿童床,晚上都按时送了过来,还有几间房他也重新配了灯,不抢眼,不突兀,又各有情调;儿童房配东南业明艳风格的铜盾灯,客厅里是古香古色的莲辫阔瓶灯,书房里加一盏简约式黑白条纹方台灯,留给卧室的是全铜鹿头壁灯一很有几分香艳味道。童童得到苏三教唆的“privacy”,很是欢喜。蒙细月板着脸和苏三立规矩,每周哪几天他可以过来。苏三暗自腹诽,这怎么跟古代皇帝翻牌子似的!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
“好多人看着呢,邻居上上下下的,你开门,让我进来再说好不好?”
要惹蒙细月,又能把握在恰当的度上,然后哄好她,是一件很需要功力也很需要火候的事。
蒙细月气得在他脑袋上猛敲栗子,他却只是笑,等笑够后才解释说:“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在哪里吗?”
“都说多少次了,上回不是我的问题。”苏三急急辩白,“上次是阿粤主控,他自己心不在焉。我二十岁就考过滑翔机和自由气球,还参加过各种紧急救援的训练,你去空军挑俩飞行员过来,都未必比得过我!”
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,缩回头悻悻道:“你看我行情还是很好的。”
苏三连忙撇清:“不是我!”
“我没有骗你,那时候结果还没出来……”
能有那样娴熟自如的表演,这样的自娱自乐,想必童童已经十分习惯且熟练了。
有一天,她演的是《野天鹅》,沙发上有四个座位,她以四个座位区分国五、爱丽莎、爱丽莎的哥哥们和巫师。
汩汩水波里热情蔓延,那具年轻而精力蓬勃的躯体,似乎把浑身的活力都注入她的身体。
记得公司成立之初,苏三常坐在伸展阳台上晒太阳,后来他基本不来公司,她便在阳台那里和记者们喝喝茶聊聊天。有一回不经意抬头,发现那位置恰好能望见她办公室的半面窗。后来她在办公室的时候,也会有意无意地看看阳台那里坐着什么人。
她也不知道要跟苏三说些什么,大概道个歉也是好的,为她误会他的那些事。
那时,蒙细月其实已经看出孙蕾蕾和景韶华之间的端倪来,她心里暗有愧意,明明很早就知道孙蕾蕾有二心,却没有提醒他。说到底,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以为苏三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。
苏三便这样搂着她,窗外的月光悄悄地探出脸来张望着他们。他身体里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,想要和她唇齿相依,赤诚相见,甚至干脆化开了融在一起。
“我以为……”苏三强忍着把“冯昙愿意做王八”吞落肚中。蒙细月又恨恨道:“你以为我脑子被驴踢了这么把残?”
“我承认我很欣赏你二哥。”蒙细月叹口气,“外人经常觉得你二哥只是生得好,但我衡量过,即使我有你二哥的出身,也很难做到他今天这一步,要我服一个人不容易。”
原来她什么都知道,周苏年心想,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有秘密,不是只有自己心如澄镜。
然而他心里还有另一股更坚定的信念在告诉他,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。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,梅花便落满了南山。
蒙细月脸色稍霁,苏三又笑着说:“说明你对男人还有很强的吸引力……”
梅花便落满了南山
翌日清晨,蒙细月一开门,就看到苏三杵在门口。她正拎着个垃圾袋准备放到门口等客房服务员来收,打开门就看到苏三跟愣头青似的杵在那里,想叩门又十分犹豫的样子。她皱起眉嗔问:“干吗呢,巡逻放哨啊?”
他一路都叽叽咕咕的,恨不得把这些天来兜在心里的话一气跟她说完。蒙细月也就笑着听他说。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,或者说有什么要紧事,可苏三都忘了,离公司还有两个路口时蒙细月停下车,笑问,“我要去公司了,你就在这里下吧。”
苏三怒从心生:“这怎么就只是放了个屁?”
有一回她瞧见的是苏三,他一个人坐在那里,寥寥落落的。
苏三看她气势汹汹,条件反射地问:“什么材质?”
“你还年轻,等你到我现在这个年纪……”
“爬上来的时候划到的吧。”苏三不以为意,“没事!”
苏三若当她和以前的女朋友那样,她不甘心;可他若真真正正用起心来,她又担心。
那几名警卫互相看了看,似乎在商量谁会游冰,然后有两名警卫脱掉制服鞋袜,跃入南湖,向苏三的方向滑行。
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,梅花便落满了南山。
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,未必能了解小孩的心思,能照顾好衣食住行,却未必了解小孩子心里的渴求。
“我……”
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
在办公室装模作样地看了大半天的文件,也都是些陈例的事,没什么新奇。临近下午茶时分,蒙细月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,笑吟吟地问:“我请你喝茶?”
“苏三,你干什么?”蒙细月攥着领口,气急败坏,“你把我毛衣链扔掉干吗?”
苏三在外面先拍后敲,软磨硬泡。蒙细月气呼呼地坐回沙发,一腔怒火越烧越旺,若不是顾忌童童在场,她恨不得直接把他从阳台扔出去。
蒙细月也顾不得那么多,直冲着他们喊:“你们赶紧把他捞上来,捞上来!”
她从沙发上站起来,双手仍局促。苏三知道她这是要下逐客令了,换作原来,他肯定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,生米煮成熟饭,桃木刺成扁舟,一次两次三次,保准让她再离不开他。
处理好几项大部头的合约,对今年的财政重新做个大体评估后,蒙细月只觉得身心疲惫,摸起手机想给苏三打个电话。
因为弄丢了蒙细月的毛衣链,这天晚上苏三很乖顺地吃完饭就告辞,没有像往常那样软磨硬泡一番才不情不愿地回去。恰好周粤年那边在会所里开房打麻将,说三缺一,叫苏三去凑桌。除开周家两兄弟外,另一人是周粤年留学时的师弟,如今和周粤年合伙开新公司,苏三之前也见过几次,都算熟人。苏三琢磨着今天算是一重大进展,有必要和各位兄弟知会一声,便清清嗓子很郑重地说:“我有个事要和大家说一下。”
蒙细月懒得反驳,扭动几下,换换姿势,在他胳臂上狠狠用力拧了两下。
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周粤年淡淡开腔,“这回的你能娶进门?”
苏三愕然,旋又失笑道:“果然,那么长的开场白都是做铺垫的,表扬了半天,终于要说到‘但是’了。”
现在苏三倏然生出信心来,他相信蒙细月不会让他失望。
苏三笑得越发得意,沿着浴缸壁摸索过来,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,沿着她耳廓吻下来:“我这是从小练过的,做贼的但凡有我这身手,偷了你也不算你亏!”
“你总喜欢把自己形容成心狠手辣、不择手段的女人,我知道你要树立威信,要让别人都怕你,可你用不着这样对我,因为我不相信,我知道你为我好。”
面颊温暖
“源表姐?”
“我知道。”蒙细月倒真不担心。她亲眼见过那些小明星或空姐给苏三塞纸条的,他当面故作不知,私下便把那些纸条撕碎扔进垃圾桶。她对苏三这一点倒满意,玩归玩,倒有分寸,不似周苏年那种衣冠禽兽,专挑不该下手的下手,“你可别让周苏年碰到那小老师,他最喜欢挑这一类型的下手。”
“你每天少发两次神经,我就谢天谢地了!”
“够了。”蒙细月轻声道,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这一切后,她反而冷静了许多。
“反正你技术不好,每次都出乱子!”
苏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,余光瞥见蒙细月唇角含春,也不知是有什么喜事。半晌后蒙细月又问:“你还在生气?”
“水管。”
蒙细月愣了一愣,老半天没回过神来,不敢相信地问:“你坐在那里,看我?”
苏三该不会是沿着那根排水管道爬上来的吧?
童童使劲地点点头,转转眼珠子后又问:“那我们今天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?”
蒙细月惊惧交加,偏偏苏三那张脸还贴在窗沿上,轻声地唤她:“我手要软了。”蒙细月吓得什么也顾不上,踮着脚去拉苏三进来。浴室的窗设计成滑动式的,只能拉开一半,苏三勉勉强强钻进头来,腾挪缩身老半天才爬进来。蒙细月长舒一口气,手一松,苏三整个人都掉进浴缸里。蒙细月气得牙根痒痒,再一看自己,浴袍也在拉拉扯扯间,松垮半敞,大半截落到浴缸里被水浸湿,更是羞怒交加,恨不得一脚把苏三踹死在浴缸里。
热水层层地浮起来,泡得浑身酥软,蒙细月轻轻揉捏眉骨,试图缓解连日来的紧张情绪。
但是,但是,但是。
“谢谢?”周苏年一脸不可理喻,“你一句谢谢就完了?”
“为什么?”童童双眼圆睁,锲而不舍地问,“UncleSusan说妈妈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有空。”
“你——流氓!”
苏三冷嗤一声:“得了,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,还在我面前撒谎?我亲眼看见你陪着二哥去买的,还是他帮你戴上的呢!”
“我利用你女儿呀。”苏三扯扯唇角,笑得清淡讥讽:“故意对她好,拿她当砝码,逼近你就范——还有什么别的罪名,我暂时想不出。”
张枣《镜中》
这一招不好使,他又换计:“我车钥匙在里面呢,你不许我进去,也得让我能回去吧?”
“阿Moon,我错了,你开门好不好?”哀求了几次,见蒙细月不理,又发起公子哥儿脾气,踹门乱吼乱叫,说:“蒙细月,你再不开门,信不信我把门给卸了?”
苏三停住动作。他上身紧紧贴住她,把她整个人往下压,一手去解她的衣扣,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抚上来,最后他锁住她下巴,双目里光芒慑人,定定地笼住她:“新社会了,男女平等了,女人也可以养面首,来吧!”
“也不是一直知道,”蒙细月耸耸肩,“原来在学校我和你源表姐也算认识,头一次出差去波士顿,我们去LegalSeafood吃饭,结果你二哥就撞进来了。”
蒙细月愕然抬头,像被打中七寸一般,窒息得无法言语。苏三欺身过来,他那张年轻的面庞充满侵略性,一呼一吸近在咫尺。他逼她到沙发角,一字一句地问:“在你心里,就没有一一点儿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念头吗?”
这句话果然震慑到苏三。他在门外半天没敢吱声,等蒙细月开始收拾衣服行李,他才又轻叩着门说:“我往后什么都不说,你开门好不好?”
苏三反过身来,将她紧紧压在浴缸尾。起初她还试图反抗,可四溢的热情欲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一般喷发出来,无法遏制,肆意喷薄。
蒙细月惊骇地望着地上卷作一团的背心短裤,期盼童童的观察力不要那么敏锐,笑得心惊胆战:“不贵,不贵,妈妈明天和Uncle Susan带你一起去吃,赶紧睡觉去,乖。”
“你疯了!”
“如无异议的话,我们开始投票表决。”蒙细月说着举起手,转脸很严肃地向苏三,“既然今天你在,我就不替你行使投票权了……”
以前总是蒙细月教训他不懂事,莽撞,爱玩,面目凶恶,如今恼到极处,反露出那原始极醇的女儿态。
“扔了买新的!”
苏三哦了一声,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他心里猛地一沉,言语里不经意流露出失落:“二哥挺高兴的吧?”
蒙细月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,明明已经认识过这么多豺狼虎豹,现在她却愿意去相信还只能称为“男孩”的苏三。
半生忙忙碌碌,一步不停,安排好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甚至老到八十岁的人生,却从来没歇下脚来想想,那样被人溺爱、被人宠爱的滋味,究竟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沉溺其中?
蒙细月大窘,原本想好的道歉的话全堵在嘴边,良久后她讷讷道:“我知道错怪了你。”
“一时空虚寂寞?”苏三替她接下下句,“你空虚寂寞,就会随便找个男人上床?”
她捋捋鬓角,强打起精神,努力平心表扬地向周苏年说:“谢谢。”
危脸的事固然美丽
“妈妈!”
“不然你想怎么样?”蒙细月缓缓问,“以身相许,委身以谢?”
可她偏偏飞蛾扑火一般地撞上去了。
苏三满头水淋淋的,短短的鬓角也服帖地顺在耳边,晶莹的水珠从他头上额上慢慢往下流,在晕黄灯光的浴室里,流淌出一股暖昧涌动的暗流。他还未来得及取笑蒙细月,忽听她呀的一声,指着他胳膊上的伤口:“你怎么搞的?这么大一条口子,还在流血!”
蒙细月从未见过郗至诚那样绝望无助的模样。
蒙细月眯起眼,一副要把苏三大卸八块扔到南湖喂鱼的架势:“一百四十八块,能是什么材质!那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那条值多少钱?二十八万!那是你二哥专门定做的,那只招财猫是粉钻镶的!你不是号称设计上颇有造诣吗?不是自称手里过过多少文物古董吗?”
郗至诚从来没有告诉蒙细月其中的细节故事,除去那一次,他也再未在她面前失态过。他永远是郗家的顶梁柱,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郗家二公子,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唯独他梦寐以求的那样东西,却永远无望了。
苏三愣了一愣,半晌后笑笑:“为什么不能?”
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又一次打破这不沾一丝杂质的缱绻:“妈妈,Uncle Susan答应我明天一起去吃过桥米线的,米线不算贵吧?”
蒙细月稍稍定下神来,把水淋淋的浴袍在身上裹了又裹,紧了又紧,想端两脚踹醒他,又怕下脚重了。她恼得一张脸扭作一团,恨恨道:“这苏珊城市花园还评过什么金牌住宅区呢,治安就这水平?你这种,你这种——这种贼啊,就该开两枪让你掉下去摔死!”
“三分种前我们投票通过以现金补偿的方式,替代原本准备奖励给蕾蕾的0.7%的股权,月末这项股权变更将提交上去。”
苏三一连数日只是黏着她,口里答应着会避忌,却天天在公司转悠,连刘助理都看出不对劲来了,以为公司出了什么状况。公司里如此,私下里自然更不必说。他眼神炽热,总如影随形地跟着她,连晚上给童童讲故事,他也要凑热闹,偎在她身边。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,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边。有时他是无意的,有时蒙细月却出来他是存心的,他存了心要引她沉沦。每天晚上都要她开口赶人他才肯走,走时目光恋恋不舍的,蒙细月甚至不敢去看他,怕看一眼就被吸进去。有几次他实在忍不住,在墙角门边堵住她,不像先前那样孩子气,只是拥着她问好不好。
“我怕麻烦。”
他希望有一天,这个女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。
心底有无尽的恐慌,也抵挡不住他明澈眼眸的诱惑,又怕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可扭转的冲击。
童童顽皮得很,看着这样要吃那样,看着那样又要吃这样,又把蒙细月面前一盘刺身上的鱼肉悉数揭下,然后留下饭团给她。蒙细月大惊,皱眉呵斥:“你这样很不礼貌,为什么妈妈只能吃饭团,你却要吃双份呢?”童童理直气壮地望着她:“谢见素说肉肉好吃!”
“是啊,要不我转头把车开回去,你再跟她交流一下童童最近的情况?”
苏三不说话只冲着她笑,笑得傻里傻气的,唇角有一丝血迹。蒙细月不知道她咬的一口这么重,心虚地去抽纸巾来替他擦。苏三乐得都要飘起来了。她还是那样的眼神,眉尖轻轻地蹙着,透出点嗔怪和怨怒,他却觉得和原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,这是质的飞跃,质的飞跃!
“你还骗我说你得了肝炎想吓走我。”
“在你源表姐那里。”
蒙细月瞪大眼:“什么?”
苏三又微嘲道:“或者你要么跟我说,你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,什么都可以不要,那现成的有我这么好的凯子放在这里,你为什么不用?”
“我不是为你好,我是——”
“你也跟你弟弟上床?”
蒙细月不记得方才苏三所说的这首诗究竟是何名字,为何人所作,她只知道,在她的南山上,早已梅花满地。
“出来了也一样,你千方百计想让我知难而退!其实你差一点就做到了——我答应陪童童参加朗诵比赛,没想到她能走到最后。我都已经想好了,答应她的这件事做完,我就再也不对你——以后你要怎样,和谁在一起,我都不管了。可你偏要来跟我道歉,你要还和原来那样,凶一点、狠一点,也许我就被你骗过去了。蒙细月,今天是你来招惹我的,是你又给我希望!”
会议很迅速地以全票通过结束。散会后,蒙细月眉毛一敛,问:“你准备怎么向蕾蕾解释?”
那时蒙细月没注意,以为童童只是爱玩,现在想起来,她需要一个人分饰四个角色,也只是……因为孤独。
无论如何,她愿意试着去相信他,在她对这样的生活已经麻木的时候,她愿意试着再去相信一个人。
“小弟弟,一直都是你在说呀。”蒙细月笑眯眯地点着他的鼻子道,“在你心里,你二哥就跟神一样嘛,天下的女人都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,你给过我机会解释吗?我压根什么都没说,你就一个劲地往我身上赖,说我喜欢你二哥!”
蒙细月笑笑安慰道:“你可以和他玩,但不要伸手找他要东西。如果他送你礼物,我们就要回礼,太贵重的礼物我们不能收,因为……因为妈妈挣钱很辛苦,只能买我们需要的东西,不能浪费,明白吗?”
打拼这些年,如今可是质的飞跃,蒙细月的兴奋可想而知。
蒙细月望着他,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,老半天才悟过来苏三的意思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:“你才白痴!你闹移没?什么他啊你的,那条毛衣链是童童挑给我的,你想到哪里去了?”
礼堂两侧大屏慕上的画面立刻切换到苏三身上,他眉目疏朗,五官端正,轮廓线条都勾勒出不经意的优雅弧度。他清清嗓子,略一踌躇后微笑道:“那我就献丑了,为大家朗诵一首张枣的《镜中》。”
“冯昙的事情,我听周苏年说了。”她思索良久后仍从这事下手,“是我错怪你了。”
周粤年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。苏三明白他的意思,郗至诚殷鉴不远,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。
蒙细月蹲下身,心中悠悠地叹一声,知道有些道理以童童的年纪是无法理解的,只好抚着她的小脸蛋说:“因为做人要公平,别人帮你,你也要帮他,比如……”蒙细月试图用童童能理解的方法来解释给她听,“比如你带水果到幼儿园和同学一起吃,如果每天都是你带,他们有好吃好玩的却不和你分享,你是不是会不高兴?”
蒙细月没立刻回答,紧抿的双唇却掩饰不住笑意,良久后她轻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
一旁年纪稍长的警卫板着脸,皱着眉向蒙细月说:“你们家的?现在的年轻人要好好管教,三天两头,不是离家出走,就是惹是生非!”
她来不及说点别的什么,童童已欢快地扑了过来。蒙细月去幼儿园接她时常常晚点,她从没机会向其他小朋友展示自己“漂亮又能干的妈妈”这回逮着机会,用一种极炫耀地口气向聚拢来的同学说:“我妈妈工作很忙的!”
如今却要面对更难堪的事实,她不晓得要怎么处理和苏三的关系,公开是肯定行不通的,郗至诚会第一个冲到江城来杀了她;不止不能公开,连让周遭的人闻到一点风声也不行——照苏三的脾气,又怎么可能呢?
蒙细月不解地问:“你怎么了?”
周苏年原来很羡慕苏三,羡慕他受尽父母疼爱,兄长体贴,却在那一刻,无端对他生出些同情。他又替苏三可怜,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必然的结局。他不忍心看苏三那样失望,所以准备恐吓一下冯昙,让他早日滚回北京,免得苏三看在眼里闹心。
苏三愕然,不解她睁开眼就说“不行”的意思。蒙细月拽着他的袖子,表情疑重而严肃:“暂时不要告诉童童。”
进公司的时候,她对郗至诚是很有些崇拜的,年轻有为、手腕强硬、外形俊朗,那时,蒙细月觉得上帝太宠爱郗至诚,把人世间一切所能拥有的东西都给了他。直到那一天,她看到郗至诚走进餐厅,很轻很轻地对她那位恬静温柔的师姐说:“真好,我又找到你了。”
蒙细月目光迷离。他抚着她的脸,她双颊也烫得厉害,通红通红的,苏三终于明白这次和上回的不同在哪里了。他放缓双臂,拥着她细细地吻。他知道上一回蒙细月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态,冯昙可以,她为什么不可以?不仅自暴自弃,大约还觉得对不起他,索性放纵自己,一切都由着他。
“你到底在说什么?”
所有人都觉得,她能处理得妥妥帖帖。
“回去?”苏三惊叫起来,“你看看几点了,就这背心短裤?”
周苏年色子一摇,笑嘻嘻地问:“这怎么就不是个屁?”
“好……”蒙细月咝的一声,不知是不是苏三在水下被呛到,她生怕被童童看出端倪来,只顾把他往身后推,一边哄着童童赶紧离开,“乖,童童自己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刷牙,累了就早点休息吧。”
他把她所有的伪装都毫不留情地扯下来,只余下她,无从掩饰地,面对他炽如烈火的剖白。
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
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,蒙细月想起她总是不能准点去接童童,再看看桌面那一堆文件,索性一横心给自己放假。
蒙细月转身微笑道:“你能穿着它们爬墙上来,怎么就不能穿着它们回去?”
也许,她常年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,用这样的方式,讲故事给自己听。
蒙细月陡然间从所有那些浪漫得令人晕头转向的情调里醒悟过来,她裹着浴袍冲进浴室,抄起苏三的背心短裤扔进烘干机。苏三看着她惊慌失措的举动,跟在后面问:“怎么了?”
“你晚上不想和妈妈一起睡?”
苏三抿抿唇,努力想找出点看法来发表,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好坦白说:“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进去。”
童童怯怯地望着她,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属于听话还是不听话一类,心里对苏三致以同志般的同情,考虑到还是妈妈掌握着生杀大权,便乖乖地闭嘴不言。苏三在外面上蹿下跳,起先他还在道歉:
蒙细月心念一动,童童喜欢看故事书,晚上她看文件的时候,童童常一个人在远处的沙发昏天黑地自导自演。